【楼诚衍生】【蔺靖】失去了鞋子的国君
一个孩子，在山间跑着。
他跑，拼命的跑。
雪花停留在他的脸上，再迅速的化为水珠。
雪化水，冷彻骨。
他的脸早已没有了知觉。
这是江南的冬季，潮湿的，沉寂的，雾气弥漫，不见天日。
雪落在地上，雪化了，和大地交融，化为淤泥，无欲无情。
每一步都越来越艰难，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，可是，必须跑。
山和天依旧一片朦胧暧昧，朦胧中有一低矮屋宇……
天色在变暗，气温在降低，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这里了，他至少不想死在荒野里，不想死在泥泞里，雾气里，化为腐朽，无声无息。
他跑，绝望的跑。
没有眼泪，没有声息，连脚下的淤泥都不再发出凝滞的低吟，也或许是他听不到了……
他跟自己说，就跑到那里，那个低矮的小屋里，再坚持一下，跑到那里，就停下。
没有哪里是安全的，没有哪里是温暖，没有哪里是属于他的。
那么，让他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小屋里吧，就这里便好。
于是，他意识中的最后一幕，是泥塑的，悲切的笑容……
等他再次醒来，天空泛出了晴朗的淡蓝色，他不知道时辰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。
他站起来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温暖的。他的衣服虽然依旧破烂，布满污泥，失了颜色，可是变得干燥了。
他慢慢的跪下，跪在那悲切的笑容前。
不知自己身在何处，甚至不知眼前这个悲切的笑容属于谁。
战火不断已百年，蝼蚁众生需要越来越多的神明，好似那些远古的，拥有极高声望的神明菩萨，已无力挽回这盈满天地的苦难。
这是谁呢？他跪着，抬头，“是你…救了我么？”
这还是人间吧？
没有人回答他，笑容悲切，不增不减。
天空渐渐显露出白色，他甚至不再感到饥饿，是神明的力量么？
“既然如此，你为何不接我走？何苦救我？接我走吧。”
他跪着，他跪在这泥塑的神像前，流着眼泪。
没有任何回应，甚至没有一声鸟鸣，在这空山之中。
他缓缓走出这低矮的，不知供奉着谁的神祠。
漫无目的，不知为何要走，也不知是否可留。
“或许，我还不配被接走么？”
他越走越远，好像看到了道路，好像看到了人影，他想，好吧，那我就继续活着吧。
这时，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。这里还有人么？
他回头，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。
一身素缟，长发乌黑。
白衣人说：“你的鞋，你忘了鞋，道阻且长，穿上鞋吧。”
刚刚死里逃生，他不知道该对眼前人作何反应。
他温顺的站在雪地里，任由白衣人捧起他失了血色的脚，为他穿上鞋。
他的脚，尚不及这人的手掌长。
这人十指纤纤，好似无处惹尘埃。
而此刻这双手，正捧着自己的脚，温柔珍重。
他的手，是暖的。
他流下眼泪，眼泪来不及落下。
白衣人站起来，轻轻抚摸他的脸，抹掉了他的眼泪，说，“走吧…你辛苦了……”
白衣人消失了，在他的眼前，化作白鹤，消失在已经变成鱼肚白的天幕里。
那年他十岁，那年他的父亲还不是父王，他的兄长还不是太子，他的母亲还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女人，他还只能跟着一帮孤注一掷的男人们四处征伐，杀人，或者被杀。
那年他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，死了不是更好么？
后来，很多年过去了，他再也不能轻易死去了，也不轻易想要死去了。
他依然记得那个悲切的笑容，在泥塑的神像上，在那个化鹤而去的男人脸上。
望着他，告诉他，道阻且长，你辛苦了……
※ the second
那年他十岁，后来他的父亲成了父皇，他的哥哥成了皇太子；在那个年头，每年总要有几个人称王称霸，又有几个王座染血坍塌。
再后来，他的哥哥杀了他的父亲，而他又杀了他的哥哥。他的母亲则是被他的父亲杀死的。
最后他自己成了父皇，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和自己的儿子一较高下，王座就已经易主。
在他四十五岁那年冬天，他赤着脚，穿着单薄的囚衣，锁在新国君的天牢里。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，又冷又累，快要失去知觉。
他回想起十岁那年的心情，这么多年来，他有点忘了这个问题，此刻却突然又想起来了：“你何苦要救我？你为什么不接我走？”
他透过小小的天窗，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。小声的问。
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素缟的人，那张悲切的笑脸。
那个人来了，拉着他的手。
他觉得痛苦和寒冷不见了，他轻快的站起来，好像只有十岁一样。
他笑着说：“我还没穿鞋子呢。”
“不用了，路走完了……你看”
白衣人不惹尘埃的手指指了指下方，他顺着白衣人的手指，看到自己的双脚处，是一片迷雾。
如同十岁那年空山里的迷雾。
他笑着说：“啊，不用鞋子了。你终于来接我走了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脑洞来源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晋太宁元年 ，馀杭人姓王 ，失其名 ，往上舍 ，过庙乞福 。既去 ，亡履 ，已行五六里 ，懒复更反取 ，一白衣人持履后至 ，云 ： “官使还君 。 ”化为鹄 ，飞入田中 。——唐·《幽明录》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或许是蔺靖———————
假如大梁是南北朝的大梁，萧氏是编《文选》的萧氏，那么哪有那么多生来的父皇皇子，一切都是过眼云烟……
我只是感动于送鞋的温柔……
思考良久，这个简单到只有几句话的故事为什么会让我念念不忘。大概因为这个故事中神仙送来的鞋子，如同灰姑娘的南瓜车，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火柴。他是漫长人生里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柔。
有时候我想，我们的先人是极温柔的。我们原本是从那样温柔的地方来的。也许有一天我有了孩子，我给他（她）念床头故事，不会是安徒生或者格林，而是让我着迷的古人的故事。
这些故事柔情似水，风月无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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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最后，悄悄告白 @阿晞 太太，想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直想到她的画。温柔，伤感，又治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