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楼诚】你若无心我便休（十）
“好了，不用跑了。”明诚拉着何燕青一路跑出餐馆，大步流星的走了一整条街。“ 没人跟过来。” 何燕青把自己的手从明诚手里抽出来，看着明诚直发笑。何燕青一把搂着明诚的肩膀，豪气干云：“ 走吧，跟我去喝酒。”
明家家教严，明诚眼看快十七岁了，也只在年夜饭喝过两次红酒，一次只一口。何公子自然不一样，七岁就被喂了白酒，十一岁进窑子，十三岁上台唱戏。明诚跟着何公子到了他自己的小公馆，各色酒水一应俱全，明诚只要喝绍兴黄酒。
喝黄酒要煮梅煮姜，何燕青打发了随从，一双少爷手亲自捉刀，挑几颗熟透青梅，切一叠细细姜丝，一一放进酒壶里。小炉煮水，水中放着小小酒壶，虽则窗外车水马龙如万国车展，可酒香一起，带着淡淡的梅子酸，生姜辣，一室之中，也不乏梅子熟时湖心一横的惬意。
此刻的明诚自然感受不到这份惬意，他只指望着渐渐热起来的酒，指望着醍醐灌顶，指望着去到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。
一方小几，何燕青和明诚分坐两边，红木椅子宽身高背，椅子上垫着软段面羽绒里的垫子，人就像坐在云彩里。
“ 为什么要喝黄酒？” 何燕青仔细给明诚和自己斟酒，杯子小小的，一杯只有二钱。小小的杯子，可以长长久久的喝，很久，也喝不完。
“ 我猜猜，因为你大哥爱喝黄酒？” 明诚没有答话，何燕青轻轻抿了一口酒，接着又一口把第一杯干掉。“ 味道不错，阿诚尝尝。”
明诚无言，小心捏起小小的酒杯，一口灌下，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，只觉得一阵暖意直落肺腑。
明诚闭着眼睛，深深出了一口气。
“ 燕青，你亲别人的时候，会心如擂鼓么？”
何燕青怎么也想不到明诚会问他这句话，一时被问住了。不一会儿，他笑着说：“ 我亲的人多了，记不清了。不然我们试试？”
何燕青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，一只腿蜷上了样子，整个人倒进软缎里。
“ 好啊，我们试试。” 明诚正襟危坐，直视何燕青。
“ 阿诚，我的心思，我没有瞒着你，对吧。”
“ 对。”
“ 阿诚还没答过我的话，青山看我，如何？”
“ 青山无心，看不见人。”
“ 阿诚有心么？”
何燕青这次没等着明诚回答。
何燕青短短一生，不知吻了多少人。
何燕青捉住明诚的手，放在自己心口，“ 阿诚一定是会法术。”
明诚终于落下了眼泪。明诚的嘴唇还贴着何燕青的嘴唇。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说，“ 燕青，可惜你不会。”
何燕青恢复了常态，又倚进了软缎里，笑着给明诚斟酒。
“ 我没有福分。”
明诚又一口干了酒，何燕青再斟，明诚再干，再斟，再干。
明诚的眼睛里漾起了水光，脸却不红。
明诚不说话，何燕青就说话。
“ 阿诚我跟你说过，我大哥会骑马对不对？其实我大哥还会唱戏，他唱霸王，卢京哥唱虞姬。”
何燕青给自己斟了一杯酒，干了。
“ 大哥唱霸王，比名角儿唱得还好，自从和大哥一起唱了霸王别姬，卢京哥就不和别人唱了。后来，我哥就走了。你猜怎么着？”
明诚看着何燕青，何燕青看着明诚。
“ 我大哥走了，卢京哥还是得唱戏，戏子怎么能不唱戏呢？ 可卢京哥说，霸王走了，他替霸王唱。从此卢京哥再不唱小旦，只唱霸王。”
何燕青又喝了一杯，声音里有霸王别姬的悲戚，明诚终于听入了神。
“ 卢京哥替大哥唱霸王，我就替他唱虞姬。”
明诚惊讶的看着何燕青，即便不喝酒，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何况喝了酒，脑子转不动，更加说不出话。只能痴痴的看着。
“ 阿诚，你说卢京哥到底是霸王还是虞姬？”
明诚为何燕青斟了一杯酒。何燕青抬头干了，留下了眼泪。
世人说何公子是因为闹“小旦”被家里赶了出来，只以为是争风吃醋的风月事，其实只是风月事，何家也不至于赶儿子。可一个世家公子，上台给戏子唱“虞姬”，那就使不得了。
明诚把何燕青抱在了怀里，一下一下摸着何燕青的背。
久违的，何燕青泣不成声。
“ 阿诚，我知道青山从来只共白云俦。我不求青山看着我，只求人间的青山白云，不要无端分离。”
阿诚依旧抚着何燕青的背，“ 可……我又能怎么办呢？ ”
那天，两个少年，哭着说着，喝醉了，倒在了青山白云的梦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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