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谭赵无差】夜航船（十九）
“ 你好。”
谭宗明坐在一张狭窄的病床边，这件病房里有两张病床，两张床中隔着一道聊胜于无的帘子，病人家属和病人都努力保持着安静，医院也尽可能维持着温馨和整洁，可是这样局促的环境依然让谭宗明觉得尴尬。
赵启平想要帮他换一个单人房间来着，可不是钱的问题，也不是人情的问题，是真的没有房间，你总不能把别的病人赶出去。
谭宗明看着如案上鱼肉一样躺在病床里的年轻人，盖着被子，身上连接着各种各样的管子，谭宗明知道被子下面他还少了大半条腿。
谭宗明忍不住想，如果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会怎样？
他在住院部的走廊里只走了一趟，就已经看到了各式各样被推来推去的病患，他想，如果自己有一天老了，人缩水得像一把被烤干的骨头，要被人这样裹在惨白的被子里，被小推车推来推去，尊严尽失，他宁可痛快死去。
“ 你好。”
病床上的年轻人勉力露出微笑看着谭宗明。
赵启平当然已经打好了前站，年轻人知道自己床边坐的这个与病房格格不入的男人是谁，以及，为什么会坐在这里。
年轻人原本应该是挺俊秀的，可是此刻面无血色，光彩尽失。
疾病从来都不浪漫，肉体的崩溃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一切美好的事情。
谭宗明看着努力露出微笑的年轻人，他更加明白赵启平的苦恼了。
这个年轻人，即便处在这种让人尊严全无，光彩尽失的境地，却依旧可以露出近乎慈悲的眼神，和几乎圣洁的笑容。
是不是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全身心无挂碍的爱别人？
谭宗明有点不知如何开口，他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，可他们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共同之处——他们爱着同一个人。
一般来说他们该是敌人，可是你无法把这样一个人当做敌人。
“所以这样的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。”
这个念头划过谭宗明的脑海，他刻意压抑和忽视了那一点点危险的嫉妒和怨恨，他不能让自己更坏了，因为对方如此之好。
旁边床上的病人正在用Ipad玩儿游戏，不时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。病人家属也正好整以暇的整理者饭盒保温桶之类的东西，好似全然没有在意旁人的谈话。
可是这种环境下，你要如何谈一些自己也不知从何说起的话呢？
就在谭宗明想着是不是该遵从一般的社交礼仪开始寒暄病情的时候，对方却先开口了。
这种坦然大概也是大好人的特权。
“ 我大概能猜着您来找我的缘故。” 年轻人还是很虚弱，说话明显中气不足，语速有点慢。
他用眼神扫了一下病房，又重新与谭宗明对视，然后说 ：“我想，有些话谭先生不用多说的，我大概明白。”他边说话，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，“ 以后有机会，等我的状况好一些，或者谭先生有兴趣，我们可以聊聊我上学时的事情。”
年轻人更努力的笑了一下，谭宗明也笑着点头，“ 当然，等你身体更好一些的时候，今天是我太冒昧了。”
“ 谭先生不要客气。” 年轻人把眼神转向窗口，接着说，“ 我的事情，谭先生不必担心的，对启平我不会见外，但会仅止于此。”
谭宗明不得不承认，他悄悄松了口气。
“我真是个坏人” 谭宗明不得不再次这么看自己。
一只小鸟远远的在窗外打了个转，又飞向更远的地方，消失在了年轻人的视线之外。
“ 谭先生你一定看过《肖申克的救赎》吧？”
“ 恩，当然。”
谭宗明有点莫名，但也顺从的回答了问题。
年轻人又看回谭宗明的眼睛 ：“你知道，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，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。”
谭宗明的眼睛和心都摇晃了一下，他接住年轻人的眼神，给了对方一个会心的笑容，笑容的尾巴里藏着一些两人心照不宣的无奈，以及心甘情愿。
“ 恩，当然。” 谭宗明重复了这个回答。
谭宗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，接着好像在对年轻人说，也好像在对自己说：
“ 可是或许，我们可以找到那个小岛。”
这次换躺在床上的年轻人说了一句：“ 恩，当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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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想到我还能把这小段憋出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