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古人言 | 三千世界，一寸温柔
今日分享三个颇平淡的小故事，都来自《子不语》。三篇放在一起，却生出一分来旧世界的感动。
故事一：湖神守尸
明朝的大学士贺逢圣，在武昌遭遇张献忠的叛军，被逼投墩子湖而死。夏末秋初，湖神托梦给湖边的居住的某草芥小民说：“我奉上帝的命令，在水中守着贺相的尸体，实在辛苦。你把他的尸体捞出来吧，他的左手上有一颗黑色的痣，你看痣认人就是了。”这小民一觉醒来，觉得颇为灵异，于是在湖边发呆，突然有尸体浮出水面，小民赶紧将尸体捞至岸边，左手果然有黑痣。于是他将尸体好好殓葬了。
这尸体在水中泡了“百有七十日，面如生。”
故事二：僵尸抱韦驮
宿州李九，贩布为生，路过霍山，天色已晚，客店已满，不得已夜宿佛庙之中。漏下二鼓，李九早已睡熟，突然他梦到韦驮神拍着他的背，急急忙忙的说：“快起来快起来，大难临头了，你快躲到我身后来，我好救你！”
李九一下子惊醒，跌跌撞撞爬起来，立刻发现床后的棺材吱吱作响，不一会儿，只见一具僵尸从棺材中走出来，这僵尸通身白毛，连脸上都长满了。两只眼睛黑不见底，眼瞳处却又是碧绿色，闪着骇人的寒光，直扑李九而来。
李九弹珠一样弹起，一闪身躲在韦驮身后。僵尸本要抱住李九，这一下却将韦驮抱在了怀里。僵尸无识，抱住韦驮泥像张口就咬，喀喀作响。
李九吓得魂飞魄散，只知狂呼救命，惊醒一众僧人拖着木棍，举着火把赶来。那僵尸见火光，逃入棺中。
第二天天亮，人们才看清那韦驮手中的杵，已被那僵尸咬坏，断成了三节。众人方知道僵尸力大，一至于此。
众僧人将此事报官后，才将那僵尸连同棺材一同烧了。
李九自然感激韦驮，为韦驮神重塑了金身。
故事三：穷鬼祟人富鬼不祟人
西湖德生庵后门外，停着千余无人安葬的棺材，堆积如山。我在那里借宿，很好奇的问庵中修行师傅们，这地方，可闹鬼么？师傅答：“此间皆富鬼，终年平静。”我说：“城中哪得有如此许多富人，焉能有如此许多富鬼？且这么久都无法下葬，又怎么可能是富人呢？”
师傅说：“这富，说的不是生前，而是死后。死后有一杯薄酒为他浇地上，有一挂纸钱为他风中烧化，便是个富鬼了。这里千余棺材，虽积攒多年，难以安葬，但是我们庵中僧人，一年四节，一定为他们化缘做道场，设盂兰盆会，烧纸钱千万。鬼皆醉饱，邪心不生。袁公，您难道不知道世上人，做那抢劫杀人，偷盗诈骗之事的，多是饥寒交迫之徒么？而被鬼祟的人口中的鬼，又何尝有衣裳华美，相貌丰腴的？凡是到处作祟，祸害活人的，不也都是衣衫褴褛的穷酸之鬼么？”
我觉得这师傅论鬼，甚是精妙。于是在这庵中住了一月有余，即便是小奴小婢，即便在阴霾之夜，也从没听到过一声鬼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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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故事，皆与尸体有关。有的沉在湖底，有化成僵尸，有的堆积在岁月里。
活人对待尸体的这份理所应当的珍重，穿梭在三个故事里，绕梁至今。
那明朝的大学士贺逢圣，终其一生，怕是未能逢圣人，更未能逢圣君，死于非命，尸沉江底。却逢到了一个连姓名都无人知晓的草民，逢到了一个恪尽职守敬重他一片忠心的湖神，于是亡魂得以安宁。
李九和众僧人虽然差点被那僵尸吓破胆，却也只有在报备了父母官，说明了情非得已后，才能将棺材和僵尸烧化。毕竟那僵尸，也曾是谁的心肝肉，谁的枕边人，若名不正言不顺就被烧了，哪天若有人奔波千里来寻他，葬他，岂不可怜？
那风光如画，寸土寸金的西湖边上，曾经有个德生庵，前面住着疲惫的旅人，后面住着无处安葬的亡人。活人和死人，共享着西湖山水，同沐着佛光慈悲。也许活人一念不忍，便也就是亡魂一场饱醉。
古人视死如生，生死之界，仿佛并非如今日般不可撼动。
或者，我们的基因里，也都还写着曾经的温柔么
